生命和等待-《陸犯焉識》讀后感
生命和等待——《陸犯焉識》讀后感
故事走過漫長的五十余年，焉識從提籃橋監(jiān)獄輾轉(zhuǎn)來到大西北的某片草漠。他從監(jiān)獄逃出了回到上海，被釋放了回到上海，最終卻一樣地又回到那片西北草漠。西北的一片草原對于陸焉識來說究竟是什么呢？文中說一句“婉喻是他寡味的開端，卻是他完美的歸宿�！蔽鞅钡牟菽勰ブ�，困住了他，使他從富家公子淪為老乞丐，最終卻成為了他眼中的遍地自由。自由對于陸焉識來說究竟是什么？
在勞改農(nóng)場生活多年的焉識熟識人情，即便是對于他起初厭惡與鄙夷的人，在與他們共生的多年中，他無時無刻不在揣摩著他們的心思。他過于旺盛的腦力其實除了幫助他存儲想要寫下的文章，還使他過分理性地、清楚地看透這人類情感。
在勞改農(nóng)場生活多年的焉識熟識人情，即便是對于他起初厭惡與鄙夷的人，在與他們共生的多年中，他無時無刻不在揣摩著他們的心思。他過于旺盛的腦力其實除了幫助他存儲想要寫下的文章，還使他過分理性地、清楚地看透這人類情感。
二十二歲時候的陸焉識正處在機會、勇氣、動機合而為一的不多時刻，是焉識少年不知歲月長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對于妻子的情欲是可以平等給予這世界上所有可憐女人的同情與憐憫。她們的可憐讓他充滿怨毒地、充滿鄙夷地把自己給她們。在他這里，戀愛是一回事，和誰去熬完一生是另一回事。與之去熬完一生的女人，必定引起他的無限憐憫。他看到馮婉喻對待他的種種周到細(xì)心，在他心里她就只剩下可憐的姿態(tài)。婉喻在他眼里是鎖著他的單薄的微小的鎖，全靠著他的溫和不爭才活得安安妥妥。他對家庭關(guān)系的忍耐和對家中女人的寬和與體諒成為他讓自己失去自由的原因。
因而在彼時，焉識的人生歲月里結(jié)識了種種女性，除去已為家人的兩個，或許都可以讓他體嘗到他以為的自由——沒有錯綜復(fù)雜，需要他小心翼翼維護(hù)著的.家庭關(guān)系，也沒有他自己以為需要擔(dān)著的責(zé)任。他與韓念痕生活時的精打細(xì)算、小心提防是他不受愧疚情感的束縛，也不受愛情蒙騙的時候，此刻的焉識有了他真正的自由。
在勞教農(nóng)場中除去稀缺的糧食、御寒衣物，還有一樣?xùn)|西是可望不可求的，那便是情感。
陸焉識知道孩子的本性是尋找溫情，然后投身進(jìn)去。沒有溫情就尋找溫情的代替品，找貌似溫情的東西。他太清楚地知道葫蘆對他的感情只是一時的依賴，焉識不是葫蘆的親人，葫蘆也不將他看做應(yīng)該保護(hù)的老大爺。勞教犯的生活這樣無可撼動地進(jìn)行下去，他們保留著精神氣力掙扎著生活，與天地自然搶奪維持生計的食物，與勞教指揮員與勞動隊長，與自己的同伴爭取活下去的機會，情感成為他們最不能奢望的東西，也成為他們最不需要的東西。實在奢望的時候也尚可以拉個同伴來假裝維持一時最真切動人的人間情感，如同焉識和梁葫蘆一樣。或是將施于同伴身上的殘忍來填補溫情的欠缺。
梁葫蘆在焉識身上尋找溫情，將他看做溫情的替代品而不敢奢求他真正的關(guān)心時，他以為要怪世界這么大卻沒有給過梁葫蘆一份純粹、無貪圖的好。焉識原本沒有體會過愛就要怪他的既往人生這么長，沒有一刻讓他勇敢地放下自己思索人情的智慧，放棄他的淡泊、他的特立獨行、他的自由。
焉識本可以成為和他的同伴們一樣不需要人情溫暖的人，原本在他過往的少年時光里，他傲慢地不愿俯身屈就于婉喻奉獻(xiàn)給他的感情中。其實他的高貴、清淡、智慧與細(xì)心，只有在面對韓念痕的時候才顯得捉襟見肘的藏不住他的薄情寡義。當(dāng)他知道自己辜負(fù)一個女人的情意時，他感到畏懼與愧疚卻不會付出相等的“愛”報答她。
自由是陸焉識一輩子的追求，即使是接受勞教，最后獲釋回到兒子家也一樣對執(zhí)政的政黨或領(lǐng)袖不說半句奉承話。焉識的兒子受夠了政治運動帶給他的打擊和恐懼，從此要屈服于這些恐懼的支配，坐了二十二年牢與死亡擦肩而過的陸焉識卻不受政治運動的恐嚇。他這么堅強固執(zhí)地捍衛(wèi)精神自由，而年輕時候的焉識以為的自由也不會受女人感情的影響。
其實生活中有太多的機會讓一個人從理想的萬丈高臺跌落，也有太多的人會因為朝夕渲染的人間煙火而放棄了自己輕狂高傲的“自由”。政治的殘暴能使人失去身體的自由，能泯滅知識和真理，能消磨人的高貴與矜持，也能代替陸焉識本應(yīng)該會經(jīng)受的煙火洗禮，使他知道全心全意的“愛”是怎樣的。于是恰恰在陸焉識失去包括著他學(xué)識的價值，他的清高與驕傲，甚至隨時可能失去自己性命的時候，一無所有的陸焉識，體會到成為“沒有用場”者的挫敗感的陸焉識感到了唯一留下來的，反而是他對人情的珍視，對愛的尊重。在最難以得到它的時候他才懂得情感的珍貴，這也正是焉識悲劇結(jié)局的根源所在。
最后的焉識應(yīng)當(dāng)會發(fā)現(xiàn)，無論怎樣，獄中的生活應(yīng)當(dāng)有著它的一份獨特意味。當(dāng)人們承受著隨時可能死亡的恐懼或是已知了生命的框定時的痛苦，他們原本在俗世養(yǎng)成的眼光和認(rèn)知發(fā)生著改變。在等待生命結(jié)束的日子里，人會變得殘忍冷漠，礙于人倫道德而不敢做的事情那時做起來卻無所顧忌。同樣他們也會更加努力、費盡氣力去實現(xiàn)自己頭腦中那些遺留不散的愿望。對于這樣活著的焉識來說，“自由”成了他每日心頭的牽掛，他不怕去往禮堂的路途有多遠(yuǎn)，不怕越獄的艱難和風(fēng)險，更不怕等待婉喻答復(fù)的漫長時間。他看熒幕上會說會動的丹玨覺得日子是值得熬的，命是值得保的，假如這時斃他，他甚至?xí)恢異u地跪地求饒。
好比平常油滑無恥的梁葫蘆，他年輕的生命早已被指定了結(jié)束的日子，他對這個不曾施舍一點善意給他的世界也許早就失去了熱愛。他的殘忍無懼原本不需要任何人或事的促成了，然而臨到了生命的結(jié)局，原來梁葫蘆的身體也會本能地向后縮，他也會在生命的最后積攢起自己的一點善意。刑期將近，他每天都少吃一口，用一個饅頭或者一碗小米飯換一個帽子或一雙襪子，再把手套帽子集中起來換成一件單衣外套…一截截地交換，最后給所有弟妹們都換上了棉衣棉褲。所有生命都有一些難以被磨滅的本性，比如對死亡的畏懼，比如內(nèi)心有一片柔軟。
像翻倒在雪地里，望見禮堂燈光的陸焉識，他激動地在雪地里打起滾，一片燈火倒著進(jìn)入他的眼簾，成為了他眼中的天上盛世。他在絕望痛苦的境地中感受到喜悅與溫情，比婉喻體會到的晚了大半生時間。當(dāng)焉識回想起婉喻為他做的事情、為他獻(xiàn)出的心思時，心里是幸福的，他尚有等待著與她見面的決心與勇氣。可是婉喻對焉識的等待卻是無力的，婉喻和他之間相隔著焉識的恩娘、焉識的情人、焉識所求的自由……婉喻等了焉識一輩子最后等到自己的記憶也離她而去了。對于婉喻來說，和丈夫的相伴不必要他全須全尾、活生生地待在她身邊，一生對陸焉識的等待，就好像他們相伴的一生。對陸焉識來說是痛苦一瞬或是美好一瞬的事情，對她來說是日日都要經(jīng)歷的平常事，是她自己平平無奇的生命。等待的辛苦日日堆積起來，對平和地承受痛苦的人來說是卻不足為道，對焉識來說，他們兩人的重逢經(jīng)歷了千難萬險，對婉喻來說卻是她日日背負(fù)的心事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到最后歲月在她臉上倒流，就像等待是她過往生活中的一切，等待的痛苦消失，連同著過往的生命痕跡也一絲絲抽離最后消失地?zé)o影無蹤了。
如果歲月有情，應(yīng)當(dāng)為他們倒流。
他們枯守著歲月，寄希望于時間。時間卻不予同情，空耗著他們的熱情與歡樂。時間到了，剩下不知所措的留在原地的人。時間是什么？是人們?yōu)樽约夯騽e人劃定的刑期，是填充在一刻刻美好樂事或災(zāi)難痛苦之間的不痛不癢的等待，是人人都會守著的一壇酒，向里面投進(jìn)感情、忍耐、重復(fù)的練習(xí)……以為只要等著再次打開它，理想中的美好就會安安穩(wěn)穩(wěn)在其中等著你了。其實這像是孩子對于神奇魔法的期待，時間像幕布掩蓋住四分五裂的生活，藏起我們的失敗、軟弱，我們一廂情愿地以為等到一段時間過去我們會等來想要的結(jié)果，破碎的生活會變得完滿起來。
等到我們將死之時，回望一生經(jīng)歷，回想起一生中的等待。發(fā)現(xiàn)漫長的一生，令我們受盡辛苦受盡煎熬的一生，畫上一個圓圈就足以將其概括。阿Q臨終時想到自己畫的圓圈不夠圓，曾國藩以盈滿為戒,將自己的書房取名為“求闕齋”。原來人生不僅是個圓圈，磕磕絆絆走完全程回到起點，還要坦然接受這個也并不圓滿的圓圈。其實無論經(jīng)歷了多少，生命將盡之時，我們照樣會失望、會驚懼，露出丑陋的姿態(tài)向時間乞求，那時我們也許會想能多活一秒也好。讓我們自己都覺得難堪。能夠勇敢面對時間的又有幾人？
過完一生，饒了個圈子，其實哪兒也沒有去過。等了一生，誰也沒等到誰，依舊是錯過了。焉識的自由還在曾經(jīng)困住他的荒漠，婉喻也沒有等來心里那個人。人本就是脆弱無比的，時間一個圈圈就能圈住人命，我們汲汲一生最后揭開時間幕布，又能得到些什么？村上春樹寫過《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虛構(gòu)的世界可以一個人孤獨地一直走到盡頭，而后碰上一堵高墻再前進(jìn)不了。如果世界有盡頭，能把我們無盡的渴望、慌亂連同痛苦一起堵在世界終止處的一堵墻內(nèi)就好了。可是世界沒有這樣的終止之墻，終日不止的風(fēng)啊，為何而吹？
什么也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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