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有愛的散文

　　初識他，是在自己剛剛參加工作的時候。那一年，他大約已有45歲左右的年紀了。

　　他是一個外表粗糙的男人，皮膚黑黑的，并不好看，是屬于其貌不揚的那一型。

　　他衣著陳舊，腳上穿的皮鞋大概是上個世紀60年代遺留下的古董，并且好象從未涂過鞋油，單是仔細地瞧上一眼，便會惹得觀者因難控而發(fā)噱。

　　他少言寡語，內(nèi)向得有時讓人感覺難以琢磨。他從不參加局里那些個譬如郊游呀、聚餐呀、看文藝演出等等機關組織的集體生活。除了工作上的來往，他似乎從來都是不與任何的同事往來的。他總是靜靜地伏在辦公室的案牘上查閱文件或填寫材料。人有紅白喜事，亦或那類的生老病死，可是，同事之間的家事我從未看到他到過場，哪怕就是局長家的事情，他也是不去的。

　　那時，由于剛剛進入機關，便對他了解的也便寥寥甚少。在自己當年的記憶印象中，感覺他仿佛不是一位深居簡出的“隱士”，便是一只離群索居的“怪物”。機關中的人有時也當我提到他，說他是個性格孤僻的人，而且吝嗇得要命，不懂快樂愜意地生活，更不懂得珍惜同事之間的友誼。

　　同他做為同事期間，在他身上所發(fā)生的兩件事至今還令我記憶猶新。

　　第一次是因為捐款。

　　1998年，長江流域遭遇了百年未遇的特大洪災。因政府提倡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于是，那年的8月份發(fā)放工資的時候，財會便直接扣下了每個干部100元的工資款以做“捐款”。100元，在今天看來微乎其微不算什么，但在1998年是我將近半個月的工資呀。

　　但是，由于大家都是國家和黨培養(yǎng)的干部嘛，也就無人對此侵犯“人權”的事情提出歧異了。而就在此時，出現(xiàn)了一個令大家都是難以置信的事情。

　　一貫蔫蔫巴巴的他向領導們提出抗議了。

　　他說：“未征得當事人的同意，便截留人家的工資款其實已經(jīng)觸犯了法律�！�

　　他又說：“捐款應當屬于自愿行為，而非以強制的手段強迫他人捐款。再者說了，這種私自扣留他人工資用做捐款的方式，還屬于‘捐款’的范疇嗎？”

　　局長聽到他的話笑了，局長說：“社會主義國家講究的就是要大家同心協(xié)力互相幫助，提倡的就是鮮明的人道主義觀念，否則與那些資本主義的金錢至上、個人利益至上的唯心論有什么不同？”

　　聽罷局長的一番話，他的嘴唇上下翕動了幾下，仿佛想要說些什么，卻有欲言又止。

　　局長沒有注意他的表情，環(huán)視了我們在場所有人一周后，局長神情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嚴肅地說道：“捐款，是黨和政府倡議發(fā)起的活動，并不是個人行為。難道有誰要與黨中央、和市政府理論一下嗎？100元錢，少吃兩頓飯店，少買一件衣服的事情。至于嘛！”

　　言畢，局長竟然拂袖而去，不知道是因為公務繁忙，還是動怒了。

　　而他，則站在原地，淌了一臉的冷汗，正如木雞般呆滯。

　　瞧著他因為吝嗇小氣，而被局長揶揄后的狼狽囧相，漂亮的女會計和我均已忍俊不禁。

　　第二次是因為他的“第二職業(yè)”。

　　記憶中某個星期一的早上，剛一上班便被局里的通信員告知到大會議室去開早會。

　　萬般也意想不到的是，此次早會居然是局領導班子為他一個人而設。討論與批評的內(nèi)容，便是關于他的第二職業(yè)，這個其實并非嚴峻的問題。

　　雖然政府是禁止公務人員從事第二職業(yè)的，但由于工資微薄，更是因為機關人浮于事，有些干部在家擁有自己的生意或企業(yè)是大家眾所周知的事情�？墒牵�他的“生意”卻被局中所有的同事所反對，其根源，皆源自他的“生意”是蹬腳踏三輪車的。

　　我先前只是聽說他的家庭生活很是窘迫拮據(jù)，孩子小，在上學，老婆身體不好，并且沒有任何的收入。但那時還不知人間生活辛辣的我，同樣是對他蹬三輪車的事情感到不屑與鄙夷的。甚至年少無知的我曾與其他同事說過：“咱們機關有他這樣的人，真是大家的恥辱�！�

　　最后會上的領導一致通過，要求他要么辭職回家蹬三輪，要么就安心于一個國家公務員應盡的本分，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以前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

　　就如局長語重心長的那句話：“怎么說一個機關干部利用休息的時間去大街或夜市蹬三輪車，都是影響極惡劣的事情，簡直是成何體統(tǒng)嘛！”

　　最終，神情顯得有些木訥的他還是選擇妥協(xié)了。

　　一眨眼，恍若只是朝夕間的光景，十五年的日日夜夜便匆匆過去了。他于去年已光榮的退休了。而我，則因大病一直在家休養(yǎng)。偶然的一日，一位同事到家中拜訪探望我，閑聊間與我提起了他。

　　同事說：“他退休后又去大街上蹬三輪車了。只是誰也不能再像先前那樣去阻止他了。原來，他的太太在20多年前便已經(jīng)下肢高位癱瘓，而他卻從未與局里的任何人提起，更未要求過他人的幫助。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為了維護一個家庭的完整，為了讀書的孩子和臥床的妻子，他承受的太多了。知道嗎，他的頭發(fā)現(xiàn)在全白了。才60歲啊……”

　　同事走后，我便在床上靜靜地思量起了他，對自己曾經(jīng)對他的種種不屑與不敬感到萬分愧疚！終于，我在十多年后的今天明白了當年捐款的100元錢對他來說是何等的重要，也理解他在大街上，在酷日下蹬三輪車的無奈動機了。那么，究竟是何種的動力促使他在這樣窘迫的生活中，依然以一種泰然自若的方式而活呢？我想，一定是愛吧！是一種淡如白水的愛，使他對自己所愛的家人不離不舍。

　　有的人，為愛海誓山盟，聲稱為愛人去死；有的人，為愛擦脂抹粉，把那份虛榮的愛打扮得奢華無限。但是，這類通常看似壯美瑰麗的愛，能夠維系二十年的光景嗎？我想，華貴的脆弱定是不堪一擊的。而他的愛，則像一碗索然無味的白開水，卻為那無色的愛滿是艱辛而茍活著。誰能說他的愛是無色的呢？一道白光，我們?nèi)庋蹮o法緣見它的色彩，但其本原卻是由紅、橙、黃、綠、青、藍、紫七種絢爛的顏色組成的。那么，一碗淡水般的愛，它的內(nèi)涵難道不比一道光更豐富多彩嗎？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不卑微，只因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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