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魚的優(yōu)美散文

　　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三，是過小年的前一天。一大早，隊長就挨家挨戶說，今天放塘取魚，一家出一個勞力，帶上兩只糞箕一個桶。隊長說得勁掇掇的，仿佛有一場大的戰(zhàn)役就要展開，指揮這場戰(zhàn)役的元帥不是別人，就是他這個生產(chǎn)隊隊長。

　　首先騷動起來的是孩子們。太陽還沒有半竿子高，他們就集中到了谷場上，把襪子褪去，把鞋子拎在手上。有一個孩子將一只搪瓷盆倒扣在頭頂上，向著塘邊一路走一路敲著唱著，沒想到卻遭到他父親的一頓猛訓(xùn)。

　　接著男勞力中的小伙子高挽褲管，捋起袖子，赤膊下塘。只要找準(zhǔn)了那根塘樁，把它拔起來，整個塘里的水就會淌掉一大半，剩下來的水便用桶往外戽，用瓢往外舀。找塘樁的小伙子在齊腰深的冷水里往來摸了七八回，但是沒有找到那根樁。換一個人下去，讓這個小伙子上岸來喘口氣，只見他濕淋淋的褲褂滴著水，全身篩糠一般哆嗦著，不像個英雄，倒像個從水溝里爬起來的俘虜。

　　換下去的中年漢子很快就找到了木樁，看他咬著牙使勁搖了幾搖，閉上眼昂著頭向上一拔，嘩———塘開了，岸上一片歡呼聲。隊長就喊：快拿兜子攔上，不要叫魚溜走了！一下就有七八只網(wǎng)兜遞上來，由隊長挑選。踴躍遞上兜子的意圖十分明顯，等水放得差不多了，這兜子拿上來，兜子里的魚無疑是網(wǎng)兜主人的了。同時，桶和瓢，當(dāng)然還有臉盆之類，一齊簇?fù)砩锨�，瞬間，塘外邊的水溝里就像山洪暴發(fā)，呼啦啦直沖而下（后來從下邊上來的幾個外隊人說，一見河里發(fā)那么大的水，就知道你們隊在開塘取魚了）。

　　今天說起撈魚的事，誰也不會把它當(dāng)回事，但是那年月我們長到了八九歲了，也沒見過幾回魚，更不要說是從眼前的水塘里取出大活魚。所以在水還沒有完全弄干之前，已經(jīng)有不少小孩開始試探著往那浮泥里走，有幾個竟把雙手插進黑黑的泛著氣泡的污泥里，胡亂地捏起來。大人除了排水的，誰也沒動，他們不時地瞟一眼隊長，就像戰(zhàn)壕里的兵士早已做好了沖鋒的準(zhǔn)備，就等指揮員一聲令下。

　　真是一個好天氣，太陽暖暖的，從水里露出來的淤泥散發(fā)著一股特殊的氣息，有點臭，有點香，有點爛菜葉的味道，還有點皂莢的味道。這時人來得更多，老頭老奶奶都來了，像過節(jié)一樣，互相微笑著，交談著，有眼花的老奶奶突然用手一指：那不是一條大草魚？小伙子順著她手指的地方看過去，原來是一只洗衣棒槌；又有一個孩子驚叫一聲：魚在動！伸手在水里一摸，一根長長的竹棍，那端被別人踩動著，一擺一翹的。

　　水終于放完了，整個水塘被弄了個底朝天，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的唯有一塘淤泥，一塘腐氣，一塘莫名其妙的驚訝。魚呢？大家都在尋找，有的在泥里找，有的在岸上瞅，當(dāng)然最后所有的目光都在隊長臉上找。隊長似乎很鎮(zhèn)定，隊長說他其實也不知道魚到哪兒去了，他和大家一樣，只知道開春放了好幾千尾魚苗，還是用儲備糧折合魚苗款的。隊長的雙眼跟那些空空的盆桶似的，找不到一條魚放進去，哪怕只是一條魚花花。

　　人群躁動。孩子把稀泥甩到對方的臉上。已經(jīng)打完了哆嗦的小伙子又脫掉了長褲，在淤泥里狠狠踹了幾腳。見事見得多的老奶奶自個說，要么是給塘貓偷吃掉了。

　　我記得我那天到吃午飯時是母親拉回家的，我不信那泥里就沒有魚，我以前摳黃鱔逮泥鰍都在泥里，天這么冷，魚不在泥里還能在哪里？我堅持這個觀點，并說下午弄根長竹竿，站在岸上一遍遍地戳。母親卻笑了：孬子！水里沒有，泥里還有？

　　明天就是二十四了，明天就過小年了。盼了一年，卻沒得到一條魚。我不過年了！我說，你們過年吧，我不過了，我就在年這邊。

　　其實我們誰都過到年那邊去了，后來隊長自動辭職了�！罢f良心話，我們這些領(lǐng)導(dǎo)班子，除了隊長誰也不贊成在魚上做手腳，我們也希望大家過年能吃上魚。那些魚究竟是怎么弄走的，最后賣給了誰，我們還真不大清楚，真是怪事！”多年以后，老保管還在這樣說，那時我們都已經(jīng)長成了大人，我們說，嗯嗯，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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