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碎如玉散文

　　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那些曾經(jīng)的片段，便如洪水一般洶涌而出，勢不可擋。那些片段，也像一片片的碎玉，你想接住，卻總是會劃傷了你。似水流年碎如玉。

　　——寫在前面

　　1

　　1992年夏天，我七歲。在鄉(xiāng)下。夜里，爺爺奶奶都出去串門。爸爸外出打工。媽媽帶著弟弟睡了。于是，我獨自睡在了西屋。那座院落它的兩面都是墳塋，到了夜里總是讓人不自覺的害怕起來。而院落里那座青磚紅瓦的房子不知道記載了多少生活中沉重的細(xì)節(jié)和巨大的人生變故。黑暗里，我聞著潮濕的空氣，突然就害怕起來�？墒�，我不敢哭，不敢發(fā)出任何的聲音。

　　在那樣的黑夜里，我的孤獨肆意膨脹。漸漸地，意識倒是開始模糊了。我仿佛看到前面有著一抹光亮，于是，我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我太小了，走得也太慢了，只覺得那抹光亮始終在前方，我怎么也走不到光亮處。我依然走著，突然卻出現(xiàn)了很多奇形怪狀的人，他們各種各樣，有的滑稽，有的卻讓人害怕。我想，不知道我長大，會不會也成為他們那個樣子。漸漸地，人竟然越來越多了，我看不到了那抹光亮，只有黑壓壓的奇形怪狀的人群。他們推推攘攘，竟然把我擠得越來越小，我居然看不到我自己了。突然，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接觸到了我。我像抓到救星一般，緊緊地抓住了這毛茸茸的東西。后來，人終于少了一些了，我又看到了那抹光亮。

　　于是，我更用力地抓緊了那個毛茸茸的東西，可是，我抓得越緊，人竟然又多了起來。越來越多。他們仿佛是注意到了我，一個個的張開嘴，我想，他們是要把我吃掉了吧。我害怕極了，大叫一聲，跳了起來，把手中那個毛茸茸的東西用力向外甩去。

　　燈亮了。媽媽到了西屋看到我驚恐的樣子，先是抱住了我。然后，我們同時注意到了地上那只正抽搐著的耗子。以及它頭部流出的讓人作嘔的血。

　　很多年以后，那座青磚紅瓦的老房子被一座白色瓷磚貼就的樓房代替了。在那座樓里，我跟媽媽說起那年的事兒，我說，我做了一個夢。卻不是夢。那種記憶讓我生生的厭惡一個地方。后來，又讓我深深地懷念那時的歲月。

　　一個雨夜，我躺在病房，老師和同學(xué)都在陪著我。爸爸媽媽趕到病房，媽媽看到我躺在白色的床上，蒼白的面孔，昏迷的樣子，撕心裂肺地哭喊。但是，我卻什么也不知道。好像，是一場夢。

　　直到第三天，我才知道，我又一次昏倒了。頭部不斷流出鮮紅的血。同學(xué)老師滿是驚懼。

　　我呆坐在病床上，七歲那年的那一夜，以及當(dāng)時的情景，讓我終于說不出話來。只是望著窗外露出一個我自己都不明白的笑。

　　我想，那時，是我第一次無法承受生命之重吧。那種恐懼，那種沉重，也許是一生的災(zāi)難。

　　2

　　2001年夏天。高中。我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家。我要轉(zhuǎn)學(xué)了。永遠(yuǎn)的離開那所校園。當(dāng)我抱著我的書走向宿舍的時候，有幾個外班的男女生站在教學(xué)樓的拐角處，一個個的叼著煙。像是一群流里流氣的社會青年。我不屑地穿過他們，但不經(jīng)意間的一瞥，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不知道是因為一種什么樣的情愫，還是為了掩飾某種不安，我停下腳步。站在她的面前。對她說：“也許你不認(rèn)識我了。但是，我一直都記得你。”靜止了大概兩三秒的時間，她輕輕地吐出一個煙圈，用一種能把我冰凍住的冷漠眼神看著我。又輕輕地抽一口煙，若無其事地輕輕地吐出一個煙圈。

　　我說：“何爽，你怎么成這樣了？”

　　何爽又用那種冷冷的眼神瞄了我一眼，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踩了一下，開口說話。那聲音，那語氣，讓我不寒而栗，讓我想迅速地逃開。

　　她模仿著我的語氣：“也許你不認(rèn)識我了，但是，我一直都記得你啊。”

　　她說完，那些流里流氣的男生女生也都以類似的聲音語氣重復(fù)著這句話。然后是一陣讓我害怕的哄笑。

　　我忍住即將奪眶的眼淚，在那持續(xù)的哄笑聲中奪路而逃。

　　還未走出十米，淚已泛濫成災(zāi)。

　　我想不出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兒，幾年不見，如何會成了那般模樣。

　　那一刻，我第一次懂得了，人與人之間深深的隔閡。那隔閡讓人無法掩飾的害怕。

　　3

　　2002年，秋末。高中。新學(xué)校。

　　新學(xué)校在是我家鄉(xiāng)的.縣城。這所學(xué)校倒是有幾個熟識的同學(xué)�？墒�，新的班級卻都是生面孔。于是，我處處謹(jǐn)小慎微，面容冷漠，甚少與人交談。在課堂上，也是縮在角落里，不想被老師注意到。

　　這所學(xué)校屬于半封閉式管理。家在縣城的學(xué)生辦了走讀證，就可以在放學(xué)時回家。正好我爺爺?shù)牡艿茉诳h城居住，爺爺就托付他的弟弟多多關(guān)照我。順理成章的，我辦了走讀證。

　　我的同桌李云，她知道我每天可以走出校門后，就接近我。我當(dāng)然不知道這是一種有意的接近。我把她當(dāng)作朋友。對這段新的友情滿懷希望。

　　終于，她讓我?guī)退�做事。讓我�(guī)退�送信。�?dāng)然，這信，其實就是情書。而送信的對象不是普通人，正是政教處的一位剛分進(jìn)學(xué)校的年輕老師。

　　我很為難，但還是答應(yīng)了。因為，這位老師每天中午放學(xué)都會在校門口監(jiān)管紀(jì)律。我把信交給他，我說，一位同學(xué)讓我轉(zhuǎn)交給您的。然后轉(zhuǎn)身便走。

　　可是，下午，班主任老師竟然拿著那封信找到了我。狠狠地批評了我。原來，那位老師并沒有對班主任老師說清楚，這信不是我的。

　　我辯解，這不是我的信，是李云的。老師叫來李云，她神色大變，轉(zhuǎn)而卻一副讓我感覺陌生的神情看了我一眼，冷淡地對老師說，這也不是我寫的。

　　看到她這樣，我再也沒有說什么。也沒聽到老師說什么。只是，開始了長久的沉默。

　　以前，我從來不知道欺騙、謊言、陷害是什么。只是知道這都是不對的。因為，從小我受到的家庭教育也告訴我，做人一定要正直，不能有害人之心。

　　可是，那時，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欺騙，什么叫做謊言，什么叫做陷害。也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終究是有界限的。

　　4

　　仍然是2002年。因為家里又有了一筆進(jìn)賬。還因為我過生日。媽媽問我想要什么。

　　我沒有想，就告訴媽媽，我想要一個蝴蝶結(jié)發(fā)夾。

　　媽媽聽我這樣一說，噗嗤就笑了。她說，你都沒有長頭發(fā)，要什么發(fā)夾啊。

　　聽到媽媽這樣說，我黯然下來。是啊，我又沒有長發(fā)。從小，頭發(fā)稍一長長，就被她們剪掉了。只因為，小時無人給我打理。大了，又影響學(xué)習(xí)。

　　我轉(zhuǎn)身回到房間，輕輕啜泣。那是我第一次因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遺憾的流淚。

　　而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想要什么。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我在書包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藍(lán)白相間的蝴蝶結(jié)發(fā)夾�？墒�，我卻再也沒有了原來的得到禮物后的喜悅。

　　后來，爺爺跟我說過，想得到你自己想要的東西，你就必須自己去爭取。用心、用力地去爭取�？墒�，當(dāng)最后真正地爭取到了想要的東西之后，原來的那種想象之中的喜悅便蕩然無存了。只有更多的遺憾與無奈。

　　小時候，好像我們的命運我的道路都是被安排好，鋪就好的。我們從來不用想我們想要什么，或者，我們會失去什么。

　　“你想要什么？”

　　2002年，我第一次知道，并不是你想要什么，就可以擁有什么的。因為，你首先要具備擁有這個東西的條件。可是，我沒有這樣的條件。我就無法在第一時間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后來，曾不斷的有人問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來想去，始終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其實，并不是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而是，我一次次的發(fā)現(xiàn)，我想要的，永遠(yuǎn)是我無法得到的。因為，即使后來得到了，也不是一開始想要的那種感覺了。

　　也許，我的這種解釋讓人無法認(rèn)同，但是，于我而言，卻是如此。就像是現(xiàn)在，我所希望的生活，我總是得不到。

　　2002年之后，我第一次覺得，我懂得了很多人生道理。

　　5

　　再回到1997年吧。

　　我上初中。那個夏天，很熱。

　　俊，輟學(xué)了。她比我高一年級。她功課不好，又像男孩子一樣愛打架�？墒�，我和她卻走得很近。只因為，我們一起長大。

　　俊輟學(xué)了。我一個人在偌大的操場上站立著。知了聒噪的聲音讓空氣像是凝結(jié)了一般。

　　我在寂靜的操場上哭泣著，我不明白，她為什么要輟學(xué)。

　　我一個人走在校園里，想象著，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一個，我會活多久？想象著，假如那時飄一場雪，會不會把所有的人全部覆沒？

　　后來，我蹲在操場上，折了很多狗尾巴草，編成了一個草環(huán)。然后，我拿著草環(huán)回到教室。

　　教室里同學(xué)們都在自習(xí)�？墒�，我卻覺得整個世界只有我一個人。

　　在一張紙上寫上她的名字，粘在草環(huán)上，然后離開教室，把草環(huán)扔進(jìn)風(fēng)中。

　　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從那以后，我就忘記了她。不知道那個載著她的名字的草環(huán)魂歸了何方。

　　那時，是我第一次忘記一個人。

　　6

　　還是1992年。

　　那時的我，對我出生的那片土地充滿了好奇�？傁胩綄な裁�，挖掘什么。

　　傍晚，吃過飯，我又是一個人溜了出去。畢竟是夏天，雖然太陽已下山，但是依然酷暑難耐。我穿過悶熱的村莊小道，一直走出了村外。后來又經(jīng)過一片樹林，一片莊稼地，又過了一條溝壑，再翻過幾道田埂，我進(jìn)入了一片有些陰暗的樹林。在樹林里，我看到了一個個聳起的土包，上面都長滿了野草。野草在風(fēng)中搖擺著。甚是詭異。

　　一陣?yán)滹L(fēng)從我耳畔吹過。這里是墳塋。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走進(jìn)了這里。

　　那時，我感覺很怕，我想走出那里�？墒�，林中小路仿佛永無止境。

　　我竟然看到了一個人影。他出現(xiàn)在我的前面。我像做夢一般，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截止到十八歲，我想，那時是我走過的最遠(yuǎn)最不尋常不可思議的地方吧。而那林中小路，則是我記憶中最長的一條路。那個傍晚，也是我記憶中最漫長的傍晚。那時，仿佛一切都靜止了。只有那個影子的腳步，只有我的腳步。誰也無法停止。

　　我跟著他的腳步，無法停止。天色暗淡下來。我的確變得更為害怕。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走出那個地方，我還能不能回到家里。那回去的路，我還能不能找到。

　　他在前面頭也不回地走著。終于穿過了那片陰暗的密林。到了空曠的地方，我隱約看到了遠(yuǎn)處的村莊。我緊緊地跟著他的腳步。心里不再害怕。一種無法言喻的勇氣涌上心頭。從來不曾感覺腳下的土地竟然也會變得可愛起來。我小小的身體在晚風(fēng)中游動著，滿身汗水淋淋。

　　我感覺到我們是在向下走去，回頭看，那片墳塋，那片陰暗的密林在高處被夜色慢慢地遮掩。世界變得空空蕩蕩。

　　但他依然沒有停止，繼續(xù)向下走去�？墒�，一叢雜草把我絆了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我起身再抬頭，他消失了。我在原地向四周望去，是的，沒有了他的影子。

　　我站在夜風(fēng)處，風(fēng)撩撥著我小小的身軀。手心里攥著剛剛跌倒在地時抓住的一株狗尾巴草。指尖陷進(jìn)肉里，生疼。這個看不到方向的地方，讓我千頭萬緒。

　　世界死一般的沉寂。

　　我猛地回頭——

　　是一大片水域。那個消失的人影在水里浮動著。

　　是他。他露出一個我看不到的笑。

　　我終于哭了。

　　不是害怕。

　　那時，我七歲。是我第一次愛上一個人。那是墳地外的一個大水塘。我第一次去到的地方。我的心，就像那片水域，在風(fēng)中輕輕蕩漾著。

　　……

　　7

　　后來，每到夏季回到家鄉(xiāng)，我總是會悄悄地到那片水域獨坐。

　　夏季雨水太多。十歲那年，一個孩子在那片水域里被淹死的消息在村子里散布開來。

　　到了暑假，大人們就把孩子們看管得很嚴(yán)，不準(zhǔn)再獨自跑出去。

　　而我，也被關(guān)在了家里。不準(zhǔn)外出。

　　那個夏季變得寂寞而又漫長。我總是在家門口的水塘邊來來回回地走著。水上綠藻浮動。而水塘里養(yǎng)的魚，卻都一動不動地靜止在水里。

　　很多年過去了，再回到家鄉(xiāng)，那片水域早已干涸。那個他，也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我站在家門口同樣干涸了的水塘邊，雙手無力地垂下。心中，是無限的悲傷和孤獨。

　　8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曾經(jīng)的很多很多情景。那些年月那些人事在我的夢里不斷糾纏著我。

　　我的生命就陷落在那樣的夢境里。

　　這世上有那么多的悲傷，可是，那些歲月因為這些夢而變得真實。

　　如果此刻有一個人站在我的面前微笑著看著我，我多想告訴他：

　　這，其實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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