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我今天才讀懂你的散文

　　有時我想，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從來不認識你，我不是你的女兒，你也不是我的父親。今天才知道，原來愛有許多種語言，粗心的我從未發(fā)現(xiàn)。

　　——題記

　　一

　　我出生在一個寒冷的冬天。那時的農(nóng)村，都是重男輕女，母親在連續(xù)剩生下兩個女兒以后，惴惴不安的懷上了我。顯懷后，無論從走路姿勢判斷，還是從飲食喜好衡量，有經(jīng)驗的老人都悄悄對母親說，這胎，又是一個女娃。

　　陣痛從早上開始，母親沒有聲張，拖著笨重的身軀，忙著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個——遍，該洗的洗，該嗮的嗮。陣痛越來越劇烈，母親不得不歇了好幾回才把晚飯做好。吃完飯，你帶著兩個姐姐在廚房烤火，母親呆在房里。羊水破了的時候，母親沒有慌亂，坐到洗干凈的桶上，用手在腹部輕輕端了幾下，我便“呱呱墜桶”。這時聽到動靜的你推門進來，母親連忙指揮你把我放到木盆里，洗干凈再包起來。你提著我的兩條腿，放下的剎那看清了是個女孩，你二話不說，推門就走。而母親體內(nèi)的胎衣遲遲沒有下來，情急之下，用力去拽，結(jié)果暈倒在地，旁邊的一桶熱水也打翻了。辛虧鄰居大媽趕來，把凍得發(fā)紫的我包好放到床上，又幫虛脫的母親換好衣服，收拾好地上的一片狼藉，搖搖頭，走了。

　　二

　　當我記事的時候，便纏著母親問我是怎樣出生的。也許母親永遠不會知道，這樣的情景不應該告訴一個敏感的孩子，因為我從此便疏遠了你，雖說不上恨，卻覺得無法親近。

　　小時候我體弱多病，很自然的，我把這歸罪于你。在那樣的寒冬臘月，把我扔在那，我才會如此弱不禁風。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開始寫作文了。我咬著嘴唇，無從下筆，于是纏著大姐教我。能干的大姐正在灶臺邊忙著燒飯，因為去建筑工地干活的父母快回來了。我拽著大姐的手不放，結(jié)果不小心把盛好的飯打翻在地。你正好回來，氣急的給了我一巴掌。剎那間，我鼻血“汩汩”而下。母親連忙拿兩個紙團塞住我的鼻孔，拿毛巾擦干我抹得滿臉都是的血，用冷水輕拍我的后頸，過了一會，血止住了。我扯下兩個紙團，對你的怨恨，又多了一層。雖然后來若干年，你再也沒有彈過我一指頭。

　　三

　　六年級的時候，我狂熱的愛上了文學。借來的書，有時別人催的急，我就躲在被子里用手電筒看。電池沒幾天就沒電了，母親搖了搖，奇怪的嘟囔著電池質(zhì)量越來越差了。

　　有一天你收工回來，提著一個袋子，經(jīng)過正在寫作業(yè)的我身邊時，有什么掉落在地，而你渾然不覺，進房去了。悄悄拾起來一看，是一本《西游記》。這正是我用做一周的值日和同學作交換也沒能得到的書啊。我連忙把它塞道書包里，若無其事的繼續(xù)做作業(yè)。第二天是星期六，我如饑似渴的閱讀，估計你要回來了，連忙把書藏好，晚上也不敢偷著看，擔心你發(fā)現(xiàn)了會沒收去。

　　你真是一個粗心的人啊，愣是一直沒發(fā)現(xiàn)書不見了，直到我看完，悄悄的放到你房里，聽到你對母親說，這書借了好久都忘記看了，明天得去還了，再借本別的，因為人家說了，一本書只借一星期。我聽了心中竊喜，不由有點期待，下一本書會是什么呢？

　　就這樣，你不停的借書，卻總是太忙而沒看，而我一本不拉的全看完了。

　　四

　　一眨眼，我上高中了。學校在離家兩百里路的縣城。母親是離不開的，家里雜事太多，從沒出過遠門的我不由有點忐忑，看看你，不敢開口，只希望你能主動說送我去，誰知你卻和母親說明天要去一個新工地干活。望著你無動于衷的樣子，我心中本來對未來的擔憂，對新環(huán)境的向往和頭一次離家的不安，統(tǒng)統(tǒng)被激憤的情緒沖的七零八落，以致半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母親送我上車，我坐在前排，望著車窗發(fā)呆。當熟悉的家離我越來越遠的時候，我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狠心的你，就這樣讓我走出了堅強的第一步。

　　報到、交費、鋪床……我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可以這么能干。也許是你的無視，支撐著我堅強起來吧。下樓打熱水的時候，看到樓梯拐角有個人影一閃，好像是你，馬上我就嘲笑自己的多情，怎么可能，我這不招人待見的三丫頭，怎么會讓你前來。

　　我努力的念書，暗暗發(fā)誓，總有一天，要讓你刮目相看。

　　五、

　　我的鼻子，因為毛細血管壁薄，很容易出血，因此我總是小心地不讓硬物碰撞它。

　　記得那天放月假，大家忙著整理行李。我正彎腰系鞋帶，上鋪的同學“噌”地溜下來，膝蓋剛好撞到我的鼻子，我那可憐的鼻子馬上就以鮮血抗議了。直達家鄉(xiāng)的末班車馬上要來了，我就這樣狼狽的捂著鼻子上車了。到家已是傍晚，母親在廚房做飯，我跑過去，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見聞，順便也說了流鼻血的事。無意中發(fā)現(xiàn)，你在門外偷聽我們的談話，我不屑的在心里“哼”了一聲，突然覺得興味索然。

　　第二天一早，母親端來一碗絲茅根瘦肉湯，據(jù)說是一個偏方。這樣連續(xù)吃了三天，后來過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我在也不流鼻血了，看來聽老一輩的話還是有好處的。

　　六

　　大學了、工作了、成家了、有孩子了……人生就像一本流水帳，絮絮叨叨的訴說著潮起潮落；時間就像握在手中的沙，你越想拽緊，它散的越快。

　　這年，母親去了遙遠的海濱城市，幫弟弟照顧孩子，你去了一個月，說是水土不服回來了；這年，我在市區(qū)買了房子，每月要交房貸；這年，單位不景氣，我辭職在家鄉(xiāng)開了一家超市……

　　“隔行如隔山”，上班的時候，總羨慕開店的，覺得天天悠閑的坐在那，還有可觀的收入，是一種很享受的事。當我義無返顧的一頭栽進來，才知道，這是一趟深不可測的渾水。

　　你得調(diào)查市場，了解行情，知道什么是消費者所需要的；你得貨源充足，商品豐富，這樣才能留住顧客的腳步；你得溫言細語，笑臉相迎，這樣才能留住顧客的心；你得送貨上門，隨叫隨到，在激烈的競爭中才能擁有固定的黃金客戶；你得八面玲瓏，巧言辭令，才能拿到某些緊俏商品……

　　老公上班去了，我一個人守著偌大的店，忙得不可開交。請個人吧，想想如山的房貸，想想孩子名目繁多的費用，唉，能省就省吧……于是我操練的走路都帶小跑，十足一個風風火火辣妹子。

　　這天一早，我在整理貨架，發(fā)現(xiàn)有些食品滯銷，很快就要過期了，于是我把它們擺放在一個醒目的位置，希望粗心的人盡早買去。這時來電話了，某茶樓要我火速送幾條極品煙過去。我一抬頭，那么巧，你來了，于是我要你看會店，自己跨上電動車飛馳而去。

　　回來時，看到你選了一堆食品放在收銀臺，說是別人托你買的。我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竟然全部是我的待處理品。于是淡淡地說，拿去吧，不用給錢。你執(zhí)意要給，自己算了一下，湊了個整數(shù)，不由分說的把錢留下走了。唉，好吧，收下吧，誰叫咱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錢呢？以后每過兩天，你就來一趟，買同樣的食品。我心中有些不安，又有些竊喜，唉，什么時候，我成了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了？沒多久，那批食品賣完了，你再來時，顯得有些匆忙，有時才做呆了十分鐘，接個電話，馬上就走。我真想問問什么事，可一貫以來的冷漠讓我無從開口。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好陌生，似乎從未交流過。

　　周末，老公在家，我松了口氣，正好娘家鄰居大媽來買東西，于是閑話家常幾句，最后她支支吾吾的，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我敏感的覺得，一定與你有關。在我的追問下，大媽說你最近常去一個地方，是你原來在工地時的師兄，他現(xiàn)在癱瘓在床，家中有個頗有姿色的老婆……

　　送走大媽，我羞憤交加，怪不得你最近老是那么匆忙，原來母親不在身邊，你竟然做出如此不堪的事來。不行，得去看看。于是我絕塵而去。一路上，心中有無數(shù)個念頭在掙扎，要是讓我撞見什么，叫我情何以堪啊。還沒理清頭緒，已經(jīng)到了，我太熟悉這里了，小時候常在這兒玩來著。在屋前平地上，嗮滿了衣服，而你，正和那女人拉著一床被單，準備晾曬，你們仿佛在低聲交談著什么。我把車狠狠的停下，你抬頭看見我，一驚，臉色馬上就變了，這不禁讓我更加懷疑你作做賊心虛。我瞪著你，一字一頓的說：“回去吧，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說完扔下目瞪口呆的兩人，揚長而去。晚上，母親突然打來電話，說明天坐飛機趕回來，有些事想和我說。也好，有些事是該讓她知道了。

　　七

　　母親來了，望著日漸蒼老的母親，我忽然于心不忍，決定不告訴她真相。殊不知她接下來的話，令我如此震撼。他說，父親從小是個孤兒，所以性格內(nèi)向，不善言辭。其實，他是愛我的，只是從未說出來，而我，一直誤會他，仇視他，從未親近過他……

　　原來，我出生的時候，父親推門而出，并不是嫌棄我是女兒身，而是急著去找鄰居大媽來幫忙，而廚房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讓他不放心；

　　原來，小時候失手打我一巴掌，導致我流鼻血，父親自責的整晚未睡，并發(fā)誓再也不彈我一指頭；

　　原來，當初的那些書，是父親反復懇求，并幫人砌圍墻才交換來的，因為我的排斥，故意裝作無心掉落；

　　原來，父親是那么迫切的想知道我的一切，所以才會忍不住偷聽我們的談話，而那些治愈了我的絲茅根，是父親翻遍所有田埂才找到的；

　　原來，所謂的水土不適，只是因為不放心我；

　　原來，當父親發(fā)現(xiàn)那些快過期食品，假裝幫人買，其實是自己買了拿去扔了，因為不想指責我，不想傷我自尊，也不想傷害消費者；

　　原來，父親的師兄癱瘓在床，需要請個護理，年輕時砌墻一整天，身上也不沾泥帶水的父親，如此愛干凈的父親，卻選擇了這個差事，只為了多掙點錢，加上原來的積蓄，想湊足十萬給我，緩解一下我的壓力；

　　原來，母親想告訴我一切，父親攔著不讓，說我長大了自然會明白，他一直在等我長大；

　　原來，愛一直都在，父親對孩子的愛，從不因自己的困頓而放棄，從不因子女的誤解而收回，而我自己才是那個無情的人。這么多年來，我甚至沒有正眼看你一眼，冷漠蒙蔽了我的雙眼，我自以為是的給你定罪，卻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傷者一顆父親的心。

　　…………

　　我想帶些東西去看你，轉(zhuǎn)了一個圈，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你如此一無所知，不知道你愛吃什么，不知你穿多大碼的衣服……最后在母親的指點下，買了你愛吃的鹵豬蹄，提了你愛喝的老白干，回家去。此時你坐在墻根在擇菜，突然發(fā)現(xiàn)，你的頭發(fā)已花白，你的背影那么孤獨，什么時候，你老了，而我，渾然不知……

　　父親，原諒我今天才讀懂你，但愿女兒的愛，不會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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