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花之人散文

　　這個短發(fā)的胖女人迎面走來時，我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她照例兩手都沒空著：右手握一截翠綠的竹竿兒，左手托著一朵齊頭掐下的大紅的月季花�？赡芨杏X到我眼神不太友善，彼此走近時，她垂下眼皮，有些局促的把手里的月季花猶猶豫豫的藏到身后，那截不長不短的鮮綠的竹竿兒可能藏不起來，隨著下垂的右臂，緊緊的貼在腿邊。

　　我是在這個初春愛上這個園子的。大片大片迎春花的鵝黃，是喚醒這片園子的重彩，接下來的春日，這里便成了一卷卷神奇的畫布，無數(shù)神奇的畫筆在一刻不停的描繪著，一幅一幅美輪美奐的畫面悅?cè)搜勰浚�同地異時、同時異地，仿佛每時每刻、舉手投足間都在流轉(zhuǎn)、變化：園門口火紅、金黃的郁金香是重彩的油畫；遠處湖邊晨霧中垂柳下挨挨擠擠的黃刺玫是一幅淡雅的水粉畫；小山坡上幾株玉蘭樹，開著的大朵大朵白的、粉的孤美的玉蘭花，像一幅凄決工筆畫……

　　第一次遇到這個短發(fā)的胖女人，便是在玉蘭樹邊。我拐過山坡時，她剛好迎面走來，一手托著些玉蘭花瓣，一手拿著一朵潔白的玉蘭花，自得其樂的往耳邊的短發(fā)上比劃著，因為時間尚早，都沒想到園里會遇到他人，我們都有些驚詫。出于成年男子的禮貌，我首先打招呼說：“早，愛花之人啊�！迸�人下意識的把手里的玉蘭花藏在身后，紅著臉羞澀的笑了一下，措身而過。這個粗線條的中年女人竟然這么容易臉紅，這叫我很意外。記得讀過一篇叫《女人的高貴，來源于靈魂之羞澀》的文章，對女人研究不透徹，這“高貴”指的是什么搞不清楚，但家里女人潑辣難纏，單位的女同事們更是個個人精似得，精于世故、面面俱到，仔細想想，真的是多年沒看到過女人臉紅了。不僅又回頭看看這個羞澀的女人：她齊耳的短發(fā)有些蓬松，一身灰色的運動衣緊緊的勒在身上，這背影給人最直接的感覺就是粗，脖子、腰身、胳膊、腿都粗，拿著玉蘭花的胖手還機械的背在身后，走起來更顯得笨拙。我不禁啞然失笑。

　　這個春天我成了一個特別勤快的人，每早像跟人約了似的，五點左右準時起床，充滿激情的向著植物園出發(fā)。照例，走進園子不久，便會與這個短發(fā)的胖女人迎面相遇，她已經(jīng)手里拿著些花花草草的，要滿載而歸了。第一次搭訕沒得到回應(yīng)，之后我便不再跟她用語言打招呼了，只是走近后，笑一笑，點點頭。她微笑著垂著眼簾一措身就過去了，看沒看到我點頭也不確定。每次相遇，都叫我感慨不已：這樣一位勤快樂觀、親近自然之人，不生的窈窕纖細也就罷了，怎么也不應(yīng)該如此粗笨吧！

　　牡丹花盛開之時，這個園子突然熱鬧起來，清晨、傍晚，都有大伙的人在園中游走，寫生的、拍照的，熙熙攘攘。一天晚上十點多了，突然來了雅興，帶著老婆孩子夜游牡丹園。月光如水，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沐浴其中。黃的、紅的、白的、粉的……瓣如輕紗，蕊若精靈，雍容華貴，不勝嬌羞。女兒忍不住伸手輕撫花瓣，“咳！”突然有人大聲咳嗽一聲，一道手電的強光照過來，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石凳上，坐著個人。手電光滅了后，我走近石凳，看清坐著的是位戴著袖章值班的老人。我友好的問老人：“這么晚了還值班�。俊崩先藳]好氣的說：“不值班咋行，花開的好看，就有人想摘，而且隨手扔的到處都是……”我突然想到那個短發(fā)的胖女人，心里一下變了味道。

　　一天早晨，起床比平時早一些，進園后，遠遠的看到那個短發(fā)的胖女人站在芍藥園邊，手里捧著幾朵芍藥花跟戴著袖章的值班人員說著什么。我想肯定是她摘花被值班的逮住了，想到她每天手里拿的花花草草的，竟然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釋然。離得遠聽不清他們說什么，我突然想：也不知道這個女人臉紅了沒有？怕尷尬，我繞路走過了。至此，這個女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之后的早晨，為不跟這個短發(fā)的胖女人相遇，我改變了進園后的路線�？蛇@個早晨，不知道是我晚了幾分鐘還是她早了幾分鐘，機緣巧合，我們在園門口迎面遇見了。我算不上一個有正義感的人，但見到這個女人手里齊頭掐下的鮮紅的月季花和被折斷的鮮綠的嫩竹，又想到晚上十點多還在值班的老人，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擦肩而過時我忍不住譏諷的說：“折了這嫩竹回家有啥子用？”可能沒想到我會突然說話，女人停住腳步，張著嘴巴，吃驚的望著我。這是我們第一次對視，想不到一個中年女人的眼睛竟然可以如此的驚慌、黑亮。這時，園門口值班室里的老人走出來，很友好的跟女人到招呼說：“今天回的早啊�？纯矗�這么好的竹子又被破壞了……”女人轉(zhuǎn)向老人，輕快的說：“可能是不小心踩斷的，我都轉(zhuǎn)遍了，今早園里就扔了這一朵花�！迸�人托起手里的月季，讓老人看。我突然豁然開朗，原來女人每天手里拿的花草，都是撿的別人摘了扔掉的�！斑@嫩竹帶回家做啥用啊？”我又友好的問。女人托起手里的竹桿，輕笑著說：“我女兒看《母老虎》時，特喜歡阿籬，早就想要一副阿籬的破魔之箭了。這竹子還很軟，回家給女兒彎成弓去�！蔽矣植缓靡馑嫉恼f：“拿著些花花草草的在園里走可不太好，容易被人誤解啊�！薄澳懵犝f過破窗效應(yīng)嗎？”女人說：“這些花扔在園里可能會有更多人跟著做的�！薄澳悴粫�學黛玉葬花把它們埋在花下嗎？”我打趣說。女人垂下眼簾，把月季花托到鼻下深深的了嗅一下，又抬眸瞥了我一眼，臉突然紅了，羞澀的說：“我不舍得，你不是說過嗎，我是愛花之人�。　�

　　這個早晨真美！園里大朵大朵的月季花開的正盛。我一路嗅著花香一路想著一個特高深的問題：女人的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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