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記二題散文

　　舊信箱

　　一個高約兩米的立柜，分成了十多個大小相等的信箱，靜靜佇立在郵政營業(yè)廳的角落里。其中一個曾經(jīng)裝滿了我年輕而斑斕的夢想。因為它的微小，屬于我的秘密可以更深地隱藏，屬于我的喜悅可以自由地蔓延，屬于我的夢想可以無盡地生長……

　　在那個瘋狂寫信的時代，留在信封或信紙上的地址，成為一個人以平凡、卑微抑或高貴等不同方式存在的印記。每年，大量郵件帶著溫情與喜悅，將廣闊的大千世界與蝸居的山坳小鎮(zhèn)聯(lián)系在一起。直到離開小鎮(zhèn)數(shù)年后的今天，仍有郵件不斷從天南海北抵達這里，皆被忘年交老羅悉心收存。對于重要郵件，老羅會第一時間電話告知或托人捎帶；普通郵件則相對遲緩一些，但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收到他轉(zhuǎn)來的厚厚一撂。由此可以想見，一個人的地址，多么難以被時光完全抹去呵！

　　在決定離開小鎮(zhèn)之前，我為自己取了這里的最后一次郵件。那個下午的時光，緩慢而沉重。狹小而又廣闊的舊信箱，像往常一樣不發(fā)一言地呆在那里，卻交給我不同尋常的重量。陽光穿過完全打開的大門，恰到好處地斜照在那一排信箱上面，我的信箱就像被無情辜負的女友一樣，充滿怨恨的目光鋒利得令我不敢對視。想對它說一點什么，沉默良久，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好狠心地回過頭，腳步沉重地迎著陽光走去。我并不想遮擋這令我難堪、羞愧的光線，只因為那是自己唯一的方向。

　　時間一天天過去，重新開設在城市里的信箱漸漸熱鬧起來，開始完善存在的價值與意義。但擱在小鎮(zhèn)的舊信箱卻怎么也揮之不去，就像被自己狠心遺棄的孩子，令我時時牽記和心疼。

　　在喧囂的城市，我常常夢見故鄉(xiāng)小鎮(zhèn)恬淡的面容、小河娓娓的低語、街邊梧桐輕微的晃動，常常夢見一個懷揣夢想的少年向郵筒投進幾封忐忑的信件，然后在信箱里收獲細小而滿足的喜悅。懵懂少年眼中閃爍著的，是多么純凈的火焰。

　　當我某一天返回小鎮(zhèn)，見到的景物大多容顏如故：天空還是那么蔚藍，空氣中還是那股熟悉的味道，散落的村莊還是那么純樸，碑牌河水還是那么安靜地流淌……唯獨曾經(jīng)老舊的郵局不知何時裝飾一新。站在富麗堂皇的營業(yè)大廳茫然四顧，已經(jīng)再也找不見曾經(jīng)屬于我的舊信箱了。

　　彈指一揮，數(shù)年光陰煙消云散，正如一覺醒來，眼前已物是人非。我的舊信箱，我的小鎮(zhèn)生活，我的青春時光，它們通通不見了影蹤。每一次坐上返城的汽車，與身后的小鎮(zhèn)漸行漸遠，我都不回頭。我害怕自己一回頭，我的舊信箱就會現(xiàn)出身來，給我脆弱的心臟射來一支支鋒利的箭……

　　敬禮，母親

　　一大早，乘車去鄉(xiāng)下參加同事母親的葬禮。

　　同事的老家在農(nóng)村。因夜間下過小雨，村道稍顯泥濘，好在距離公路并不遠。

　　與大多數(shù)村莊一樣，一截土路的盡頭，由土墻房、磚瓦房組合而成的那個院落，看上去已略顯破敗。但相同的鄉(xiāng)村生活背景使我堅信，這里，是安放老人靈魂的最厚實的土地。

　　順著小院背后的彎彎山路，可以抵達我那四十里外的老家。順著公路下行不遠，是長灘河，它向下流去，約一公里遠改名為碑牌河，再過二十余公里即抵達我曾經(jīng)生活十六年的碑廟鎮(zhèn)了。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進入這座小院，我的內(nèi)心都會滋生一股濃郁的故土情結(jié)。

　　當然，這種情結(jié)是隱藏著的，也是縹緲不定的，猶如前來吊唁的人們程度不一的悲傷情緒，更像噼里啪啦響不停的鞭炮所引發(fā)的陣陣煙霧，時而散淡，時而濃烈，但一直在空際緩慢地飄搖、縈繞。

　　相同的風俗習慣，相同的泥土氣息，相同的淳厚民風。更重要的是，老人清苦、勤勞的一生與我的母親有著何等驚人的相似！在艱苦、貧窮的年代，奮力扛起子女的成長，奉獻畢生卻不求絲毫回報……這遼闊、寬厚的大地，為我們藏下多少催人淚下的、偉大得沒有任何詞語能夠形容的母愛！

　　恍惚回到三年前的五月，我們悲痛欲絕地跪在母親面前，任淚水沖洗堅硬的悲傷，用懷念記錄珍貴的時光。親朋好友紛紛結(jié)伴而來，用真誠的勸慰，幫我們承受和卸掉巨大的疼痛……

　　逝者安息，生者保重。那些無法舍棄的記憶片斷，讓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去緬懷！——此時，我不知道，如此簡單的一句勸慰，能否幫助他們卸去心靈的重負？

　　返回的路上，大家很少言語。正是這充滿虔誠的安靜，向一位偉大的母親表達出了我們肅穆、莊嚴的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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