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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行漸遠的山村行當散文
楔子
又是這樣四月的夜晚,歲月靜好,月光如一襲溫暖的白衣,特意地覆蓋在我的窗前,我從這個城市的死角,輕輕的吹滅燭火,隨著月色,流浪到天水相連的遠方,你說過你在那里等我。那里是一個偏僻的山村,有漸行漸遠的記憶,那些記憶如一個、一個的影像,刻在茫茫的塵世。
在回村的路上,我穿過我家門前的那條小河。輕輕的,用我粗糙的手像撫摸額頭一樣撫摸著山村,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我又看到了祖爺爺的憨笑,恰如我今天的詩,還有江湖……
一、打鐵
場壩填是云南的一個邊陲小鎮(zhèn),座落在“三溝六岔”的低洼處,因沿襲彝人的“路獐牛場”而始建于清朝末年。填里山脈延綿交錯,煤礦儲量豐富,很早便滋生了打鐵這個行業(yè)。
鎮(zhèn)角拐彎處,有一鐵房,鋪子十分破舊,為石墻瓦房。鐵房最里為一大火爐,爐旁有一風箱,在風箱和火爐之間有一厚重的大鐵杵,鐵杵右邊是一個石缸,里面盛著半缸黑黢黢的水。石缸邊有一寬大的石臺,上面放著一把重約二十余斤的大錘,還有一把鐵鉗和小錘。房角里堆著一大堆烏光、烏光的煤塊,沉默地蹲在那里,涂黑了寡言的墻壁。
老鐵匠往火爐里添了些煤塊,小鐵匠在爐子前飛快地來回抽拉著風箱桿,風被逼進火爐,爐內火苗躥得老高。老鐵匠把一段鐵塊放進熊熊的火爐里,不多時,已經燒紅。老鐵匠用鐵鉗夾出燒紅的鐵塊,快速移到大鐵杵上。左手握緊鐵鉗,右手舉著小錘,用力往下敲打。此時,小鐵匠已閉合了風箱,走過來,架著馬步,掄起大錘也往鐵杵上剛剛燒紅的鐵塊錘去。老鐵匠反復翻動鐵塊,大錘小錘反復鍛打,一片火星四射,如煙花一般綻放在這小小的鐵匠鋪,熱燙中帶著幾分炫麗。
不多一會兒,在老鐵匠的手中,堅硬的生鐵,慢慢的變寬、變薄,逐漸成一把鋤頭的形狀,隨著石缸里一陣煙霧繚繞的淬火聲,鋤頭的口子鋒利了起來。此時大鐵匠和小鐵匠放下錘子,用烏黑的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汗?jié)n,相視而笑,都黑得像京劇里的老曹。
到了趕場的日子,鐵房前擺滿了鐵塊鍛造的方扁、長短、圓尖的農具和日常用品,諸如:犁鏵、釘耙、鋤頭、長鎬、短鐮、彎刀、菜刀、鐵鏟、馬掌、門插、剪刀等,被看客翻得“叮叮當當”的。
斜陽西去,倦鳥歸林。忙碌了一天的鐵匠鋪大部分的鐵具都被賣出,老鐵匠高興地用粗黑的手指,一邊蘸著零碎的唾沫星子,一邊細數著皺褶的零票,心里樂呵呵的。
那時候祖爺爺經常背著兩把馬刀,而且刀舞得相當快,連貫得似乎風雨都不透。心里非常羨慕,故經常跑到鐵房去耍,總想打造一把屬于自己的什么。這樣一來二去,跟鐵匠父子就漸漸的混熟了。
那老鐵匠真不簡單,不但打會打鐵,而且還會說書。說起書來抑揚頓挫,用鐵鉗拍打著鐵杵,“哐當、哐當"的甚是精彩。經常樂此不疲地說唱著那些打鐵封侯的故事,如隋唐天下第四條漢子雄闊海,朔州保主英雄尉遲恭,梁山第二十五條好漢“插翅虎”雷橫,三十八軍軍長梁興初……無一不是打鐵練就了一身好本事,后來征戰(zhàn)沙場立名揚萬,聽起來蕩氣回腸。每次說完都要加一句“人就像一塊生鐵,生活如鐵錘,只有經過反復的鍛打,才能淬出鋒利的人生”。
從此以后,只要逢趕場天,我都會悄悄逃出學堂,跑去鐵房里看老鐵匠打制刀具和說書。一直到被藥鋪前的老父親收起藥柜后,扯著我的耳朵牽回老房子里去一陣痛罵。心里很痛、很痛的過了許多年。
許多年后,在一個風雨漂泊的秋節(jié),我又來到了鎮(zhèn)角的拐彎處,那鐵房拆得只剩下幾塊殘石爛瓦,破爛不堪,鐵杵上如煙花樣的火星早已漸行漸遠,跟著一枚火星,我又仿佛看到了當初的打鐵父子,只是老鐵匠再也不說書了。因生意清淡,一爐碳火再也不能謀生,只有收起爐子和鐵錘,用一把蒼茫浪跡天涯。
打鐵是一種原始的鍛造工藝,曾經盛行于世,F(xiàn)在,這種工藝實用欠缺,逐漸衰退。遠遠望去,那堆滿墻角的鐵具已經銹得很薄、很薄,似乎是在用生命哭訴這個漸行漸遠的行當。
二、犁地
山村的早晨,天空飄著細細的小雨,山地濕漉漉的,輕輕的披在小草的嫩芽上,如嫁出去的一匹白色的婚紗,被新娘收在夢里。
“哞……哞!”的幾聲長叫,驚嚇走犁花上打盹的雀子,飄飛下幾枚落英和雨滴,流去了父輩們的青春。
父親扛著犁具,攆著那頭老黃牛,走在山村的小路上,一個久違的微笑,如早上的光芒里,螞蟻從梨花上搬走的皺褶的露珠,總是讓人疲勞的心緒,呈現(xiàn)出一小塊的清靜、釋然。
在寂靜的山坎上,父親把繩索一端套在牛肩上,另一端系在犁架上,裝上犁鏵,傾斜在坡頭開始了一天的耕犁。
“哇……哇……跟溝!”父親弓著腰,一只手使力壓著犁把,一只手用勁甩響鞭子,像我翻書一樣,慢慢翻開山里的土地,讀取季節(jié)的更替,寫著山村的苦難。偶爾從翻開的地面撿到一個埋藏了一冬的土豆,就像我在文字里撿起一行曾經丟棄的詩句,放在埂子上思念著夜晚熊熊燃燒的柴火。
一頂斗笠,一件蓑衣,一架犁具,一頭黃牛。從此穿破了山地的珠露,埋葬了小草的尸骨。一人一牛,翻開了冬季的冷默,耕上了秋節(jié)的希望。
歲月彈指間揮去,幾百年前、幾十年前,總是不變的山地,不變的耕犁?墒菐啄昵,父親打來電話,那頭老黃牛老死,犁鏵銹蝕,山地灌木叢生,坡頭的小伙都擠向遠處的城市。我頓時無言以對,因為我也在陌生的城市流浪。
某一天,我趁著月色,又走在回山村的路上,村頭等我的是那頭老黃牛墳前老長、老長的一撮枯草。我悄悄的掰了一根,穿過父親的咳嗽聲,看著老房子墻壁上掛著的犁鏵,已經是銹跡斑斑的,踮著腳輕輕的撫摸了一把又走了,生怕吵醒父親夢中犁地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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