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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帖散文
詞典上的土地有多層釋義,但在我的少年記憶里,土地指的就是魯西南平原上我家的那幾畝幾分地。名叫喬辛村的百余戶人家的平原小村落,村前村后村東村西,都有我家的土地。我家的土地四處分散,并不集中,這在別家的也都一樣。
平原上村莊稠,土地一般都星羅棋布,大小不一,地況質(zhì)量也不盡相同。早晨、傍晚,麥假、秋假,我常跟隨了祖父、父親和母親,去田地里犁地、耕地,播種、撒肥,割麥、收豆,砍玉米、拾棉花。孩子做不得多少農(nóng)活,但在自家土地里撒歡、玩耍,腳踩泥土,親近莊稼,卻是別有一番自由的滋味,也是人生彌足珍貴的回憶。
村前的土地最為整飭,旱澇保收,母親稱它為一等地。那一塊地有二畝多,是我家的糧囤,春種麥子夏種玉米,每到麥季,我們?nèi)依仙贀]鐮收割大片大片的麥子,父親在前,母親斷后,我和妹妹滿地里撿拾麥穗。割過的麥茬黃燦燦的,倒地的麥穗沉甸甸的。它是我們家的主心骨。一年四季我們能有白面饅頭吃,我去學校交伙食帶糧食,全靠它了。
它能旱澇保收,早先是因為那里有一條蓄水渠,干旱季節(jié),從黃河里引過來的水通過水渠緩緩流進麥田里玉米地里,滋潤莊稼,拔節(jié)生長;大雨時節(jié),囤積在麥田里的水又可以通過水渠排泄出去,流進池塘、水庫。早些年,水渠漸漸淤積,被人填平種了地,后來,那方地里村上打了一口機井,每到干旱時節(jié),一臺大馬力抽水機日夜不停,把清冽的甘泉從地下抽上來,澆灌到各家地里去,也足以保證莊稼的生長成熟。
自我記事起,這塊地都是麥田,我所有麥子的記憶也都來自于村前的這塊土地。從麥子出苗、越冬、拔節(jié)、灌漿、開花、變黃、收割,甚至軋場、打麥,都在這里。我在無數(shù)的文章中、詩歌中,用我的文字書寫過麥子,歌頌過麥子,這都與我的麥子情結(jié)分不開的。在南坡這塊我自己租種的土地上,我第一的想法仍是種上麥子,雖然,現(xiàn)在吃饅頭用面都可以用錢從超市里買來,但面對一片麥田,看麥苗綠油油直至變黃變干的過程,體驗麥芒輕刺手腕的微疼、感受收割麥子的記憶,則成為我緬懷親人、回溯故鄉(xiāng)的重要情感通道。在這塊地邊上,是我家的麥場,光滑整潔的一片空地,忙時充滿人事,閑時站成風景。夏季收割了麥子,都是在這里軋場或打麥,秋季里在這里軋豆子,春冬季節(jié),則佇立起高高尖尖的麥秸垛或者豆秸垛、棉花垛,成為童話世界。
村后一塊土地屬河灘地。它處在黃河堤外,沙質(zhì),是黃河河床?菟竟(jié),它也能一年四季保收,春天種麥子或者大豆,秋天種高粱或者蓖麻。漲水年份,黃河水大,水位上漲,一夜之間就會淹沒這塊土地,成為河灘澇地。我印象中有幾次跟著父親趟著水收割過高粱。
父親把高粱穗削下來,我負責用編織袋盛起來。但漲水年份不多,好幾年才有一次。我記得一九九八年,黃河漲大水,全縣調(diào)來上萬人駐扎黃河大堤上,防汛防決口,那一年,我家種的是西瓜。綠秧秧的一大片西瓜地,夏天收獲了一茬的西瓜后,到了初秋,第二茬西瓜快成熟的時候,突然村上大喇叭喊起來,說黃河上游開閘放水,要求防汛抗洪。父親一聽,急壞了,我家滿地的大西瓜都已經(jīng)長得斗大,眼看就要上市,這可怎么辦?情況緊急,必須盡快收獲,不能再等到瓜熟蒂落了。
于是,那天傍晚,我們?nèi)疫B同左鄰右舍,全奔赴我家西瓜河灘地,幫忙收西瓜。大家不顧黃河局工作人員的呵斥,沖進地里,把所有的西瓜都摘下來裝車,哪里還管它孰不熟了。結(jié)果,好歹搶收個差不多,晚上黃河發(fā)了大水,一夜奔洪,第二天再去看,河面上還有漂浮著的未來得及摘完的綠皮大西瓜。這是一塊經(jīng)濟田,收獲的西瓜、大豆、棉花賣了錢,成了我們?nèi)乙荒甑幕ㄤN和我的學費。但因為旱澇不穩(wěn),所以自我童年起,我家經(jīng)濟狀況就不好,有好多次,快開學的頭一天晚上,父親和母親拖著沉重的腳步,直至半夜才從鄰居百舍給我借來學費。唉,這一塊土地呀,讓我愛恨交加。這次種地,我種了十幾棵西瓜,除了喜愛這種水果之外,也算是體驗當年種西瓜、看西瓜、收西瓜的生活,感受生命家庭的萬般滋味。
村東一片只有幾分地,算是菜園。那時候,在我們村,家家都有一片菜園,自給自足,一年到頭,基本不用買菜吃。肉又很少吃,所以,一個家庭的花銷除了有學生上學交學費外,幾乎也很低。我家的菜園是和爺爺家、叔叔家在一起的。半畝多地,三家分開來。
菜園中心有一個壓水井,那時候沒有電機,澆園全靠人工壓水。菜園里的黃瓜、豆角、西紅柿,是水性蔬菜,一天離了水也不行,爺爺就常年在那里壓水澆園,F(xiàn)在想來,那是很辛苦的活兒。一個細細的白色塑料管,接在水龍頭上,緩緩流進每一塊菜地里。爺爺?shù)那f稼地父親和叔叔替他種了,爺爺就全天候打理菜園,管好菜籃子。他手上磨出了厚厚的繭子,很大原因就是摁壓水井的緣故。我也常去菜園里玩,爺爺讓我壓水,我壓不幾下,就喊累,手被磨得通紅,爺爺就笑我。我去了只知道吃,摘黃瓜吃,啃茄子吃,抓西紅柿吃。
我們家菜園里,最早結(jié)出的蔬菜,都是我先嘗的。爺爺不阻攔,看著我吃就瞇著眼小。他坐在涼棚子下抽煙,還帶著一個小酒壺,涼棚子上的絲瓜秧葫蘆秧慢慢爬滿了架子,綠葉子遮出了陰涼,把絲瓜和葫蘆垂下來,美得好像一幅畫。我今天能在南坡種菜,全仗了那時候爺爺教我的一些菜園常識。
村西的那塊地二等地,地質(zhì)不錯,也平整,但是只能靠天吃飯。沒有水渠,也沒有機井。母親常在那里種大豆、種棉花,這兩種莊稼抗旱。立夏之后,春豆快速生長起來,母親就帶著我去豆地里拔草、除草,或者就去給棉花打叉。天氣熱起來,烈日炎炎,周末或者傍晚,母親常帶領我和妹妹,去村西地里看看。不知為什么,那塊地,野草和野菜總是很茂盛。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永遠有鋤不完的野草,稗子草、三葉草、灰灰菜、苦苦芽……,放了暑假,我不得不下地干活。
特別是鋤草這活兒,還必須中午太陽最毒的時候最好,那樣鋤掉的草會很快被太陽曬干、曬死,要是陰天涼爽的時候,除掉的草如果不及時拾起來抱出去扔掉,草就很難死去,一個夜晚,它們就又倔強地活了起來,惱人得很。當然,等大豆、玉米和棉花棵子起來,我常常坐在它們下面偷懶,它們的葉子遮住了太陽,我坐在地上,屁股下面的泥土涼涼的,很是舒服,有一次我躺在里面睡著了,醒來時母親已經(jīng)回家了,天色黑將下來,看著土地里那幾處聳起的墳堆,我嚇得拔腿就往家跑。這塊地也有很多野菜可食,每到中午或者傍晚收工時候,母親就會拔一些苦苦芽、薄薄丁、掃帚菜什么的,帶回家去,涼拌了給我們吃,或者裹了面粉過了油炸或者蒸了蘸蒜泥給我們改善伙食。那種味道如今的再也找不到了,即使是農(nóng)家樂里專業(yè)廚師,也沒有母親做的好吃。
哦,土地。這就是你留給我的最深的印象。它帶給我的是局部的、局限的、生動的,也是具體的、鮮活的、主觀的,我沒有像現(xiàn)在許多詩人一樣見了泥土就要親吻泥土的矯情,也沒有王公貴族傲視一切、蔑視土地的無知,沒有秦牧在《土地》里的土地就是政治和家國的峭拔和高蹈,也體會不到艾青“我的眼里常含淚水”的深沉和激動。
但我了解土地、熟悉土地,愛恨土地的饋贈和艱辛,就像熟悉我村的鄰居百舍一樣,就像我愛我的故鄉(xiāng)和逃離故鄉(xiāng)一樣況味復雜。土地只在我的心中,就那么一小片,就那么東西南北幾條小徑的距離。土地就是莊稼、蔬菜、雜草,就是征繳皇糧、打藥收割、自給自足,土地就是一腳泥巴半腿草籽,就是哺育、喂養(yǎng)和陪我長大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以及沉眠地下親人的墳堆。
多年前,我厭倦了土地的勞作的辛苦和貧瘠土地帶給主人的可憐的收獲和尊嚴,發(fā)奮讀書,狠狠地背叛了土地,從一個農(nóng)民變成了“吃國糧”的,如今,將近中年,我又從城市的罅隙里滾了回來,在山坡上收拾一塊泥土、觀察土地上生命的變化,并在紙上還鄉(xiāng),用漢字在田壟里書寫著一行一行筆墨莊稼,那些茂盛的植物和植物中鳴唱的活物們,我就這樣今生與你們糾纏不清、相伴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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