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年后散文
年火燒紅的記憶
兒時，急切地盼望過年。
一入臘月，或者更早一些，就巴望起年來。那段日子，是一天天扳著手指頭數(shù)過來的。
那時的年味好濃，餃子，鞭炮，新衣服，紅對聯(lián)，壓歲錢……在種種舊歷大年元素中，記憶最深的，是起五更那一籠燒紅半邊天的年火。
年三十晚上躺下后，心里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早起。這可是“起五更”，千萬千萬不能落在其他孩子后邊�？稍较胫焖焖�，大腦卻越興奮得睡不著。好不容易才迷糊過去，覺得沒多一會功夫，朦朦朧朧中便聽遠處有沉悶炮竹聲傳來。醒醒神，終于明白今天就是過大年，于黑暗中一咕嚕爬起，慌手慌腳穿上衣服，因激動而顫抖地放三個開門炮，跳到院子里咋咋呼呼喊家里大小人起來。然后，便迫不及待點燃了年火。
年火是大伯、父親平時很當回事打來的，有樹樁、樹根、荊棘根等硬柴，加上年燒了一半專門留下的樹樁，年三十下午就堆好了。下邊先放了穰柴，四周交叉豎立起硬柴，就像今天人們郊游野宿燃燒的篝火。院邊還準備著續(xù)柴，供隨時添加。點年火時先點穰柴，火舌呼呼呼地躥起來，不一會就燃著了硬柴。在那無電的歲月里，在北方還寒冷的天氣里，黑洞洞的小院頓時照得亮堂堂，暖融融。
年火除了照明、取暖外，還寄托著山村人燒紅歲月燒旺日子的愿望。人們都在期望，這紅紅的年火和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可以嚇走妖魔鬼怪，燒掉窮病晦氣，所以家家戶戶都很重視，互相攀比誰家的年火堆得更高，燒得更旺。
年節(jié)的一切，就從這堆年火開始了。奶奶在大媽、母親陪伴下，穿梭在年火的光亮里，家里家外一遍一遍叩拜各種各樣的神祗，諸如家里的財神，院子里的天地、五谷神，一一挨著焚香，上貢品，磕頭。一年里很難講究穿戴的堂姐妹們，則就著年火的光亮收拾衣服頭臉。我們小孩子家，好不容易才逮住這最放縱的一天，興趣都在鞭炮里，左扔一個炮，叭的一聲，右扔一個炮，叭的一聲，唬得姐妹們一聲聲尖叫。
當然不會光在自己院里鬧騰，摸黑跑到鄰家院里，看誰家還沒起，便把年火給點著，逼他們起來。本家大嫂，孩子多，年三十深夜里還在縫縫補補，到我們起五更，人還沒有躺下，年火卻被我們點燃了，大嫂只得年三十、初一連起來過。
當各個院子年火都燒起來，村莊上空被映照得通紅一片，既是祭拜神祗也是為圖紅火的鞭炮，此起彼伏地燃放起來，哇啦啦地吵成一片。我家每年都是一掛瀏陽產(chǎn)的千字鞭，上邊綴二十個雷炮，在年火紅紅的光亮里點燃了，噼里啪啦、咣，噼里啪啦、咣，燃放成一家人樂呵呵的笑臉。我和堂弟及循聲而來的其他孩子，拼著命地搶瞎捻的雷炮，然后誰家放鞭挨住去搶。一個五更里，連大人給的炮仗，將口袋里裝得鼓囊囊的，成為過年的最大一筆財富。以后的幾天里，可以在同齡孩子面前鬼，可以慢慢消受那點燃了扔在空中呱的一聲脆響。
放了鞭炮，餃子就熟了，這時天剛灰蒙蒙亮。一家人圍在年火四周，津津有味吃著一年難得一見的餃子，心里急切地盼望碗里有全家唯一的一個錢餃子。這是一個里邊包著二分錢硬幣的餃子，誰吃到，意味著誰一年里有福。我吃到過兩年的錢餃子，心里當然興奮異常，從嘴里吐出那枚硬幣，跳著腳喊我吃到了，頓時招來一片羨慕或嫉妒的眼光。二堂姐從來沒有吃到過錢餃子，老是嘟嘟噥噥。那年吃餃子時，遠房本家的一個堂姐端著碗來串門，和二姐互相嘗吃對方的餃子，那個堂姐竟然把二堂姐碗里的錢餃子給吃著了，把二姐氣得差點背過氣去，直用粉拳捶那位堂姐的背。
起五更燒年火放鞭炮是過年的高潮，一天里上午挨住門給全村的長輩拜年磕頭，下午和其他孩子湊一塊瘋耍。天黑的時候，看著燒了一半留下年再燒的粗樹樁年柴，感念著年已過完，心里竟有說不出的惆悵。
長大成人后我總是想，過年屬于老百姓�；视H貴胄、富豪財家天天都像過年，就無所謂過年不過年了。而老百姓辛辛苦苦受一年，好不容易才有這么一個皇年大節(jié)，可以消停消停，好吃點好喝點，豈能不當回事？于是燒香放鞭，燃燒年火，總希望求出好日子，燃燒出好年月。
然而年火年年燒，鞭炮年年放，神祗年年求，好日子并沒有隨人所愿。不期土地下戶僅僅一兩年后，老百姓的溫飽問題便解決了�，F(xiàn)在，村里人過大年，鞭炮仍在放，動輒就是萬字鞭，不強的也放五千的。當然，神還在求，年火也在燃。只不過，現(xiàn)在村里人的胃口大了，求的是年年有嘩啦啦的鈔票賺到手里，生活更富有，活得更有現(xiàn)代味。
舞龍的日子
粗獷威猛的鑼鼓一響，大地便顫抖起來，山巒便搖晃起來，人心便激動起來，山城便少見地振奮、靈醒、精神。
——因為這是一個月亮高懸的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慶，一個令華夏沸騰的舞龍的日子！
一群茂騰騰的后生發(fā)聲喊，那龍便起了：巨首昂空，勁角高挺，雙眸迸射出兩柱灼灼光焰，在后生們的跳閃騰挪中，在用狼糞燒熏的散不開的濃煙中，運動金鱗閃閃的修長身軀，穿云破霧，左右穿行，斗折盤曲，上下翻飛。在它的前方，是一只扁圓形的紅燈籠——一只修煉已久、頗有道行、興災釀禍、作惡多端的千年蜘蛛精！龍緊緊盯住了它，追逐它，龍要抓住它，用霹靂擊斃它，用閃電焚毀它！
龍是行云降雨、普救生靈的神物，龍是鏟妖除孽、懲惡揚善的主子！
銃的爆響驚天動地，鞭炮鬧咋咋地和鳴，鑼鼓疾風暴雨般敲打，牛角號牟牟悶吼，煙花在月色溶溶的高空砰然怒放，這都是龍的內(nèi)部精神與外部神態(tài)的展露——它目眥欲裂、激憤不已，它血管賁張、怒不可遏！那只小小蜘蛛精仗了耗時久遠修煉的一點小妖術，憑了身態(tài)小巧那點靈轉(zhuǎn)油滑，躥上跳下，左避右閃，花招迭出，伎倆玩盡，千方百計想逃脫來自龍的正義的懲罰。
龍豈能放過它！龍有足夠的'法力和神通，就有足夠的自信與耐力。那群精壯神武的后生就是它一只只剛勁強壯的利爪，那悶聲長嘯的牛角號就是它駭人心魂的怒吼，那震天爆響的鑼鼓鞭炮聲電閃雷鳴的陣勢就是它能量的爆發(fā)。后生們將它高高地托起，使它急速穿行，使它靈活飛舞；鑼鼓鞭炮催生它的活力，使它有八面的威風，百倍的機警。那毒蛛在劫難逃將被它生擒活捉，天命注定要被它雷劈電焚而粉身碎骨！
龍姿，龍膽，龍威，龍魂！
然而太不容易了，對手不愿束手就擒，在百般逃竄。龍當然不會善罷甘休，降魔除妖是其天職，除惡務盡乃其秉性。于是一場更為驚魂攝魄的追逐戰(zhàn)展開，鑼鼓越宏壯，銃聲越爆烈，鞭炮煙花越稠密喧鬧，龍亦越精神抖擻神威大展，在朗朗月色里起伏盤旋，狂舞疾飛，在朦朧煙霧中時而東鱗時而西爪，在翻滾盤旋中見首時不見其尾，見尾時不見其首，形在外而盡傳其神，神于內(nèi)而全展于形，形與神混沌參化，龍與人融匯成一，直把一方小小的舞龍場變作茫茫無際的遼闊天宇，變作波濤萬頃的浩渺江海。
山搖地動，天昏地暗，星月無光，鬼駭神驚，一場龍舞達到高潮。
前來觀看舞龍的人圍了里三層外三層。隨著鑼鼓鞭炮的轟鳴，隨著龍與蛛精的激烈鏖戰(zhàn)，心在狂跳，血在沸騰，于色飛眉舞中將精神氣兒與那龍融為一體，在心往神馳中將魂與魄匯入龍的精神世界，與那龍一起狂奔，一起飛舞，一起完成翻江倒海降妖除魔的使命，一起履行呼風喚雨惠澤萬方的天職！
于是群情昂奮的是整個山城，精神抖擻的是整個山城，大展神威的是整個山城！
不信你看，那靜臥了萬載千秋的山嶺峰脈，不也像龍一般的抬爪動軀地欲起欲飛了嗎？
包括整個太行山，包括整個山西六大山脈，包括整個中華的各大山系、水系、地理區(qū)域！
它們沒辦法不雄起，不勁舞，在一個個村莊、一個個集鎮(zhèn)、一個個縣域、一個個城市的舞龍情結宣泄中，是十四億中華兒女智慧與力量的大調(diào)動、大集結、大展示。于是，中華龍徹徹底底從寒冬的蟄伏中醒來，勢在必行地要龍?zhí)ь^，勢不可擋地要舞動強健威猛的身軀利爪，就理所當然舞成我們這顆蔚藍星球上的一道最靚麗的風景！
啊，好一條神龍，好一場龍舞，好一群舞龍的人們，好一個舞龍的國度，好一個舞龍的時代！
春節(jié)已過，春風又起，中華龍舞正當時。舞吧，舞出我泱泱大中華的神采；舞吧，舞出令全世界矚目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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