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洲上的古石橋散文

　　此刻，我完全是以閑適的心情，帶著回憶過往歲月的念頭，走在這座古石橋上的。石橋在萋萋荒草簇擁下，顯得十分的凄愴，它滄桑的身軀上，早就極少有人踏過，連通南北往來的功能，都被其他的路和橋代替了。你看，不遠的上游又新建了一座橋，時尚氣派，寬闊平坦，挺括漂亮地跨越在湖洲上。我就是幾次坐車從橋上經(jīng)過，眼望橋下一片茫茫的田野時，這座沉睡在田野中的古老的石橋才在腦海中活躍起來的，使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它曾經(jīng)提供的引渡，以及眼下孤孤單單地臥在一絲死水上的悲涼。石橋現(xiàn)在實在是太寂寥孑然了，就像一個孤獨的靈魂，沒有任何人的陪伴，形單影只地在曾經(jīng)的舊夢里逡巡。

　　曾聽外婆說過，這座橋大約建于清朝晚期，是一個富商為了方便湖洲上兩邊人們的通行出資建造的。橋沒有建成人們通常見到的像彎彎月亮一樣的拱形橋，而是像一字般排開，橋面與水面平行的石橋。石橋有三個橋礅，一排四根灰白而長長的麻石條安穩(wěn)地放在兩邊的橋礅上，沒有榫頭和鉚眼咬合，但長條的麻石與麻石對接平整，鋪設(shè)熨貼，平平坦坦，一眼看去，給人結(jié)構(gòu)簡單，堅固樸實之感。但水中的三個橋礅卻有棱有角，建得精致，兩頭尖尖的，像船的形狀，豐水期能減少洪水對橋身的沖擊。自從橋修通之后，便成了南來北往的人的引渡。從此，小河兩岸的人們再不用繞山繞水地從此岸到彼岸。因此橋建成之日起，以及往后的很長一個時期，總有絡(luò)繹不絕的人踏過，從未顯過沉靜。石橋多少年來就這樣一如既往地以拙撲而平靜的心境橫臥于湖洲之上，讓南來北往的人從它身上踏過，方便著人們的出行，連通著村莊的人脈，銜接著人的元氣。無論是春夏秋冬，還是風(fēng)霜雨雪，始終以淡定的心弦，維系著周遭村子的脈動。

　　外婆曾說，離石橋的不遠的北岸，曾有過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村子，民國初期，村子上血吸蟲病肆虐，隔不了多長時間就有人死去，村子上的人口日漸減少，緩緩轉(zhuǎn)向敗落。1938年又遭日本鬼子的一番燒殺搶掠，村子上的人逃的逃，殺的殺，這個村子從此一蹶不振，直到最后完全消失。我曾到村子上的廢墟上察看過，一片黑色的瓦礫中長滿了刺槐和野草，呈現(xiàn)出古村落遺址的模樣，給人一片悲涼的感受。

　　古石橋被冷落下來也就是近二三十年的事。記得我小的時候曾無數(shù)次從它身上踏過，從南岸踏到北岸，然后沿著北岸逶迤的小路朝著東邊方向外婆居住的村子走去，去看望外婆。那時這條湖汊的下游沒有筑起堤壩圍湖造田、供人行走，幾里長的湖洲上就這么一座石橋跨越一泓清水，連接兩岸的交通，還是挺忙的。到了鄱陽湖漲水時，只要不是特大的洪水年，石橋不被淹沒，橋還比平時忙些，時不時就有人從橋上經(jīng)過。孩提時我膽子忒小，走到南邊橋頭時，都要停住一下，端詳那兩邊有臺階相連，比地面要高出二尺多的石橋是否穩(wěn)固安全，心理踏實后才小心謹慎的踏上臺階，走上兩邊沒有欄桿的窄窄的石橋。走在橋上我總感到自己兩股顫顫，從不敢走到橋的邊沿東張西望，生怕一陣風(fēng)來，把自己吹到橋下去。其實，走橋上過，最能撥動我心弦的是橋下汩汩的流水聲，那種自然中的天籟，真像濯洗心塵的琴聲，能給人滋潤心肺的享受�？晌移�偏在橋上極為膽怯，不敢近邊，不敢停步，雅趣全無，鴕鳥般腳步匆匆地走向?qū)Π�。待走下橋時，那聲音就遠去了。回頭觀望那橋，又覺得石橋巋然如山，安如磐石，不像在橋上感受的那樣。后來，從石橋身上踏過的次數(shù)多了，我對石橋漸漸熟悉起來，膽子也壯大了些，喜歡在橋上看樸素的風(fēng)景，看橋上經(jīng)過的南來北往的行人。他們有的挑著一擔(dān)籮筐沉重地從橋上走過；有的挽著一個竹籃牽著小孩從橋這頭到橋那頭去走親戚；有的扛著犁耙，牽著水牛從此岸到彼岸的田地間去勞作。也有時能看到少數(shù)閑適的人站在橋邊撒網(wǎng)捕魚；間或還能看到橋下有人劃著一葉小舟穿過，到小河深處去收網(wǎng)。那時石橋雖不很繁忙，但總有不絕的人氣，款款的人脈。

　　但自從石橋的下游筑起了一座圍湖造田的堤壩后，也連通了兩岸，從橋上通過的人就日漸稀少了，偶爾有人踏過，都是到田地里去干活的農(nóng)人。那從橋下流過的一泓清水，也成了無源之水，絕大部分水源都被導(dǎo)托渠截住，從渠道里流到了鄱陽湖中。從此，石橋變得孤獨寂寞了，孤伶伶地臥于荒草之中，人們漸漸地忽視、忘記了它，仿佛湖洲上從沒有過一座方便人們出行的石橋存在一樣。人類似乎是容易健忘的，對一些在歷史上曾對人類作過貢獻的物體，往往在它們淡出歷史或再也沒有使用價值后，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把它們拋到了腦后，忘得一干二凈了，甚至還毫無感恩地將它們毀壞、拆除，致使許多的有價值的文物古跡都消失殆盡了。難怪乎一些有歷史眼光的學(xué)者要發(fā)出留住鄉(xiāng)愁，保護文物，保護歷史遺址的呼聲。假如我們不那么健忘，多少有些文物保護意識，有些濃濃的鄉(xiāng)愁情結(jié)，不少的文物古跡是能存活更長的時間的。這有百余年歷史的石橋，它從建成起就以方便人們出行為使命，讓或快或慢，或重或輕，或輕盈或沉郁的腳步從自己身上踏過。以至橋身磨得光亮蒼白，橋身戳得坑坑洼洼仍毫無怨言，始終以任勞任怨的心境履行著使命，這種質(zhì)樸而摯著的精神，我們能忘嗎？它曾給人們提供的通行方便我們能忘嗎？它由時間打造出來的文物價值難道不值得我們保護嗎？

　　我在橋上反復(fù)地踏來走去，像一個考古者，想把橋看個通透，走進它的歷史深處。但那粗拙而簡樸的石橋依然像幾十年前一樣的默然，以淡然的心態(tài)將一切內(nèi)斂于心。我所能見到的是橋兩頭沒膝的荒草，傾圮的臺階，一根已坍塌的長條麻石；是橋身上多處如藤條一樣洇漫著的青苔，透溢著的無人問津的蒼涼。盡管這樣，這被歲月滄桑爬滿的石橋，怎么看都比那華麗園林中和美麗景區(qū)里裝扮景色、起擺設(shè)作用的景觀橋賴看、實在、堅固，比它們多一份渾然天成的風(fēng)彩，和淡定莊重的韻味。

　　忽然，我隱隱感到橋身有些微顫，不禁心中一驚。抬頭望去，是上游新建的鋼筋水泥橋上有一輛載重的汽車通過。我撫摸著石橋，喃喃地說：石橋呀！你早已完成了時代賦予你的使命，周邊的橋和路已接過了你手中的接力棒，在繼續(xù)你的事業(yè)！你就帶著自豪的心情，讓湖洲、稻花、芳草，讓淙淙的流水聲和靜靜的月華陪伴你，在時光的帷幔里做你古老而甜蜜的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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